2014年10月23日 星期四

紅花

今天的工作,是陪曉做勞作。

由於醫生說情況已經趨近穩定,想試試看所謂的勞作治療課程,用意在於讓病人能夠透過手作找到自我認同感,同時透過完成任務的方式增加自信心跟自尊。

「你覺得會有用嗎,2189?」

以數值而言,大概有七成的患者會有用,但是另外三成則會持平,亦即為無效狀態。

「是唷。」

曉打開桌子上的大箱子。裡面一疊一疊的色紙包裝。五顏六色。

「還挺可愛的嘛。」

請按照上面的要求摺出相同的摺紙。不會的部分由我來指導你。

「好好,那先看看第一個是什麼....青蛙?那應該要用綠色的色紙囉?」

不,上面連顏色都有要求了,請用紫色的色紙。

「為什麼啊,感覺好毛唷,青蛙是噎死了嗎。」

請照上面的要求動作就可以了。

「你也真是死板欸,2189。」

我沒有回應,只是等著曉的下一個動作。

當已經折了大約30幾種不同的動物之後,類型開始變了。

請用白色的色紙摺出花。

「花嗎?」

曉對圖像還算熟悉,照著分解圖,很快的就把花給摺好了。

「那麼來看看下一個是什麼.....」曉把手再度伸進箱子裡,拿起來的時候,手肘卻撞到了桌上的玻璃杯子,杯子掉到了地上,瞬間碎裂,杯中物灑了一地,連手中的花都被染濕了。更糟的是,濺起的碎片割傷了曉的手指,一滴一滴的血也染紅了白花。

「啊啊啊,好痛。真討厭啊.....」

曉突然瞪大了眼睛。

感官接收器測量:心跳加快、血壓升高,瞳孔放大,嘴角顫抖,臉色蒼白,身體抖動,出現了過度壓力的症狀─

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不要不要不要啊!」

開啟救援模式,進行壓制作業。

我把她手中的花搶過來,並且丟到一邊。

我全身把她壓在地上,她的身體不住抖動,想要甩開我,我用內建的通訊器呼叫:190號病房,190號病房有狀況,請立刻派遣醫療人員前來支援,請立刻派遣醫療人員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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曉被移轉到觀察單人病房,她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一套,仍是白色長袍,她的手指已經妥善包紮完畢,兩眼茫然的盯著手上的點滴。

我在病房外,醫生正在跟我對話當中。

「我有詢問過她母親了,果然當時的現場有紅花,IS,要注意的東西再加上一筆吧。」

是的,醫生。

「不過,壓力症候群的效力還是很強烈的樣子,看樣子第一步驟要結束,還有點距離呢。」

「IS。」

是的,醫生。

「......進去陪她吧。」

哪怕陪她不會有更多的有力作用產生,我仍只能遵守。

是的,聽從命令。

IS

「曉,媽媽來看你囉,有沒有好好吃飯呢?」

眼前的女性,一頭柔滑的黑長直,大眼睛一眨一眨的,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,讓眼角細紋跟臉上的皺紋都深刻了起來。時間在女性的臉上鑿刻出歲月的痕跡。

她只是兩眼無神的盯著地上看。對媽媽的話毫無反應。

「醫生,我女兒的狀況大概要多久才會好轉?」

「我們會做詳細的評估,目前的心理狀態趨近於穩定,但仍要第一步驟的療程結束之後,我們會再做精密的檢查,到時候會再跟您報告情況。」醫生說。

「曉,要好好吃飯,準時睡覺,才會好起來唷。」

女人的嘴巴一直沒停過,對她的生活作息如數家珍的一般指點著。「那,媽媽就先回去囉。」

「媽。」她打斷了媽媽自座位起身的動作。

「什麼事呢?」

「爸爸會來嗎?」

女人僵住了。

我的感官系統接收到她心跳已經加快,皮膚也開始冒出薄薄一層冷汗。她的眼神開始往旁邊飄移,動作雖然細微,但仍看出他有暗自吞一口口水。然後女人又笑了。

「抱歉呢寶貝,爸爸他非常忙碌,一直抽不出時間來,但是他有要我轉告你說,他很想你,要好好加油唷。」

女人轉身,快步走到門邊,關上門。

她回頭面向醫生。逐漸恢復了平常的神情。「醫生,總覺得我沒辦法感受到溫暖的感覺呢,為什麼呢?」

醫生苦笑道:「在說什麼呢,你'媽媽為了你,特地排了這麼長的時間,好不容易才幫你安排到人工心理輔導系統的治療程序唷,而且費用還很昂貴呢。」

「你說的是2189嗎?」曉指著我。

「你居然用這個稱呼他啊。」 醫生搖搖頭,「他可是目前集結人類科技之大成,最高端的科技之作啊。」

「我有問過他的。他說他沒有名字,只有編號的。」

「你啊,這個專案可是有名字的唷。」

「專案?」

「人工心理輔導支援系統的載體,我們統一稱之為IS(伊斯)唷。」

「IS?」

「據說是為了紀念世界上第一個語音助理,據說當時,語音助理還只是在手機裡的智慧程式而已,連人型都沒有的唷。」


「好了,之後我會再安排檢查的時間,藥量就目前的劑量沒問題吧?」

曉點點頭。而醫生開始點擊手中的智慧平板。

「那麼,IS,陪著曉一起回去吧。」

是的,醫生。我手伸了出來,牽住曉的手心。然後一起離開了診療室。

「是說,原來你有名字的嗎?」經過完全潔白的走廊,他問我。

「我們這個專案的名字叫做IS,所有的機體都被這樣稱呼。」

她停步,握緊我的手,我的接收器感受到她的用力,不過這種握力甚至連疼痛也不會造成。

「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?」

是的,請問有什麼問題嗎?

「你喜歡被叫2189,還是IS呢?」

我沒有喜歡或討厭的概念,只要主人怎麼叫我,我都會接受。

「那還是叫你2189吧。」

她繼續前進。我也跟著她一起。

「因為,那才是你啊。」

是的,我的主人。

只要你所認定,我也會這麼認為。

2014年10月22日 星期三

笑容

「我問你,這個療程大概要多久啊?」

早餐時間,我們相互對面席坐,她手裡的土司尚未完食,一邊吃一邊問我。

報告主人,這個療程要看您的恢復情況而定,但是您目前的情況仍不穩定,客觀看起來,可能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。

「是嗎....」她繼續咀嚼口中的土司塊,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牛奶,咕嚕咕嚕,一起吞了下去。

「是說,都一個月了。你都沒說過你的名字。」

我只是人類心理支援輔助系統的載體,只有編號,並沒有名字。

「那你的編號是多少?」

2189。

「已經是兩千多號了啊,你們這種機型,很多嗎?」

目前的治療用載體已經多達5000台左右。

「恩~」她富有饒味的盯著我看。她的眼珠子,如同一般黃種人一樣,就是一顆棕色跟黑色交替而成的球體而已。而她的眼中也映出了我的樣貌。一個有著跟人類一樣五官,短髮,以稱得上是無表情的臉對著她而已。

我的主人,你有任何疑問或者吩咐嗎?

「半年的話,會足以讓我忘掉那個人嗎?」

這個並非本載體可以評估的範疇,因為無論忘掉或者不忘掉,都是可以進入穩定狀態的,至少在過去的經驗跟樣本來評估,很多人雖然沒有忘掉,但仍然恢復成穩定的心理狀態,並且有足夠的抗壓性可以回到社會。

「....也是呢。」

她第一次嘴角上揚。

但那不是開心的笑。

「你會笑嗎,2189?」

您是要求我笑,還是詢問我是否可以擺出笑容這個表情呢?

「.....請你笑一個吧。2189。」

我也嘴角上揚。

但那不是笑。

只是命令的執行而已。

我的主人。

午睡

「過來。」

一個炎熱的下午,她呼喚我。

「陪我一起睡。」

我聽從吩咐,躺到了床上。然後就在她身旁平躺。

「不是這樣躺的,要把手肘放到枕頭上,然後要面向我這邊。」

是的,我的主人。

我按照她的指示動作,當我眼睛對上她的時候,她很明顯的閃避了我的目光。

她將頭枕在我的手臂上,背對我的臉,並將她的身體靠緊了我。我的感熱器接收到了她的溫度,人類恆溫的37度C。

為什麼明明有枕頭,卻要特地枕在我的手臂上呢?

「我問你,」她突然問我了,聲音很低沉,她的身體因為發聲而微微顫抖。「你,是什麼?」

這是一個客觀的定義性問題。

我是人類心理輔導支援系統的載體,我的存在目的,乃是為了讓您的心理狀態能夠獲得穩定,並且足以回歸社會秩序,同時能夠成長為能夠自主安定心智的能力而存在。

「....為了能讓我回歸社會,你打算怎麼做?」

主人是在詢問治療的療程嗎?

「姑且算是。」她咕噥道。

首先,我會盡一切阻止主人的自殺、自殘等對身體有害的行為,並且在不影響社會秩序及不違反社會規範的範圍內,達成主人一切要求。緊接著會是心理上的再教育,並且提供主人安心的環境以便主人養成自主安定心智的能力。在最終可以以一個成熟成人的角色,回到社會。

「那麼,如果我愛上你的話,你會達成我的要求嗎?」

主人愛上我,這並非為我的要求,而是主人的自發性行為。您的命令是什麼?

「我愛上你的話,你也可以愛我嗎?」

我是人類心理輔導支援系統的載體,主人所要求的愛,並非本載體提供的服務標的,我只能盡到支援主人的心理作用,愛這個動作的本質並非支援,而是自發性的動作,但我無法做到。

「那麼,我愛上你的話,是有違社會規範的嗎?」

社會上並無人類不能愛上機器的規定,但是,這樣的發展對主人回歸社會的結果會有不利影響,所以我會建議請主人不要作無謂之事。

「無謂之事嗎...」她突然轉過身來,面對我。她對上我的眼睛,聽說人類的眼睛乃靈魂之窗,不過,沒有靈魂的我,就外觀上看起來,跟他的眼睛沒有特別不一樣的地方。

我的主人,請問您還有吩咐嗎?

「....我睡了。」

請問上一個命令還有效力嗎?

「不要叫我唷。」

她很快的沉沉睡去,規律的呼吸聲響起。眼睛睫毛一顫一顫的。

是的,我的主人。

只要您的命令,我都會達成。

只要您沒下達命令,我就不會越界。

我是人類心理輔導支援系統的載體。

我的動作,只依程式碼進行中。

等待

我的主人

請問你要我做些什麼呢?

「你只要照我說的話去做就好了。」

是的,我了解了。請下命令。

「把衣服脫了。」

是的,我的主人。

「跟我做愛。」

報告主人,我沒有男性的生殖器官,因此,若您是要有生殖器插入的性交行為,本機體無法提供這樣的服務。但是如果您只是想要高潮的話,那我用手指,還是可以達成的。

請下命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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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全身赤裸的站在這裡,哪怕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跟人類相似。

「就站在那裏吧。」

...主人的前一個命令還有效嗎?

「我說,站好。」

我看著我的主人,一甩頭翻回床上,蓋上棉被,再也沒有發言。

我之所以為機器人,大概也就是因為這樣吧。

主人的命令是絕對的。

沒有反駁的餘地。

哪怕主人是希望我馬上衝到床上,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。

但是我的程式碼,在主人沒有下達正確命令之前,是不會正常運作的。

那個夜,我毫無寒意,也毫無倦意。

因為機器人不會有這種感官。

我聽到了主人的哭聲。

是的,我的主人。

人類的痛苦或許是無止盡。

但我的等待不會結束。

我的主人,在你給我下一個命令之前,我會一直等。等到你開口的時候。